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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骑士

绝望骑士

 

《Reunion》

“……”
漫天繁星之下,有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孩子正筋疲力尽地坐在胡同角落里,宁静而均匀地喘息着。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遮挡在额头前的银色发丝轻轻拢到一旁。紧接着,又缓缓地摸向身旁口袋,从那里掏出跟皱巴巴的烟卷,递到嘴边。
“咲夜…”

“咲夜…”
“大小姐?”
突然,莫名的模糊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显现出来——仔细一看,是位衣着考究,身材纤细,面容姣好的小女孩。若是说唯一令人有些奇怪的地方,就是小女孩背后,长了对不似人类,黝黑发亮的翅翼。
“大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坐在地上的少女那破烂而肮脏的衣物转瞬之间便消失了——变成了蓝白相间的,干净漂亮的女仆装。
“大小姐,快回红魔馆吧,我马上便回去泡红茶…”
但幼小的女孩只是不说话。
“大小姐…?”
银发姑娘眨眨眼睛。然而下一刻,骇然之景观便倒映在她那对澄澈如海的瞳仁中。
在她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可爱的女孩子,而是身着满是尘土,好像被时间洗去颜色的破败衣衫,带着干瘪不堪,已然腐朽面庞的死尸。
……
‘哗啦。’
床上的身影突然坐起来,冷汗浸湿了她洁白而干净的睡衣,看样子吓得不轻。屋子里寂静无声,就和平常一般无二。
少女伸出手来,缓慢地拭着额头上那层冷汗,似乎是睡眠略显不足,她还没有完全清醒,那对湛蓝似水的大眼睛里,尚显得有些茫然与失神。
“什么啊…”
女孩子抱怨着,将刚刚被汗水润湿的手指捻向鬓旁发梢,漫不经心地卷着卷儿,仿若那不是自己的头发一样,无心玩弄起来。
“恶魔之馆”中唯一的人类,完美潇洒的从者,十六夜咲夜,今天也做了噩梦。
从者揉了揉眉间,梦中亲切却又可怕的身影不断浮现在脑海之中。
“大小姐…”
女仆长自言自语着。不过,时间没有给她继续思考的机会——作为这座洋馆的发条,她必须最先开始工作,包括为红魔馆之主: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洗漱、更衣。
……
“大小姐,我进来了哦?”
“姆…哈呜…”
那不太真切,充满困意的娇弱声音透过墙壁传了过来,从者也由此知道自己没有因为诡异的梦境而误了工作。莫名的愉快也跟着一并起了床,在她心里伸着懒腰。
打开门,咲夜便看见自己的主人,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正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她幼小的身体左摇右晃,仿佛表达着想要美美睡个回笼觉的欲望。
咲夜很喜欢这样的蕾米莉亚。此情此景,让她切切实实地有着‘在为最爱戴的人做着什么 ’的充实感。
蕾米莉亚也仿佛知道眼前的女仆喜欢这种感觉,可又像自己只是单纯需要侍者从起床这种小事开始照料自己似的。她不言不语,而咲夜也从不过问。所以,两个人充满默契的生活便从赤月之下的相逢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大小姐,您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咲夜小心地梳理着蕾米莉亚的头,将那些凌乱不堪的发丝,一根根顺地整整齐齐。
“嗯…知道了…”
声音的主人没精打采地回复着。像是享受,又像是单纯不想动弹。
“好啦,大小姐,我要端早餐来了哦~”
这般帮助主人洗漱,整理仪表,准备用餐之后,咲夜的早晨才算结束。她认为,‘感受挚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百般依赖的姿态’,是她每日所做最幸福,也是最必须的事情。
不过,红魔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总不能缺了日常维持。在这件事上,蕾米莉亚就算喊来全馆的妖精女仆也毫无作用——妖精简单的大脑无法理解什么是‘打扫卫生’,所以整理卫生的重任便落到了咲夜一个人身上。可是大得没边的洋馆,就这么一个清洁工,女仆长即使有着「操控时间」的能力,以人类之躯担当下来也难免有些吃力。
不过,没关系——从者有着无比坚实的信念。她把热爱寄托在给予了她生活意义的蕾米莉亚身上。“为了爱与忠贞”,这个动机对她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兴奋剂了。也多亏如此,咲夜总能把馆内大大小小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处理妥当,以至于任何一位来到红魔馆的客人,都不得不承认她“完美潇洒的从者”的称号当之无愧。
毫无疑问,是蕾米莉亚承认了她作为人类的身份,赋予她“十六夜咲夜”的姓名,令她再次拥有了活着的意义。从那一刻起,她便是“猩红之利剑”,“恶魔之忠犬”。
……
“咲夜,稍微把伞倾过来一些。”
“是,大小姐。”女仆长仔细认真地调整着洋伞的角度,将它斜向主人,让阴影恰好地遮住她身上的每个部位。
咲夜只是人类,她也会热,也会觉得空气潮湿,阳光毒辣,但在蕾米莉亚安心与柔和的笑容前,所有辛苦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为了蕾米莉亚,扼杀了自己的意志。
“咲夜,你有想过,要离开红魔馆吗?”小吸血鬼背对着她,突然十分平静地提出了令她匪夷所思的问题。
“您为什么这么说?”从者感觉有些不悦。这样的问题似乎就像是给不愿飞翔的鸟儿打开笼子,令她难以安心。
“人类不都是喜欢追求自由吗?”赤色的恶魔突然止住了步子。“咲夜是人类吧?”
“我是被您赐予意义的人类。”
“也就是说,是您专属的,独一无二的人类啊。”
咲夜小心地俯下身,苍色的眸子来回地探索着蕾米莉亚赤红的瞳仁,费尽心机地想在其中找到主人流露的感情。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恶魔的感情实在难以捕捉了,她并没有从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嗯呀,咲夜记得就好~”
小家伙突然冲着地面上一块并不起眼的石子踢过去,它便咕溜溜地滚进了湖里,连点水花也没起。
女仆长在主人那里吃了瘪,只得苦笑着耸了耸肩。她似乎感觉自己的大小姐已经对这次出行有些厌倦了,便伸出手去调整洋伞的角度,再次像之前那样小心地为蕾米莉亚遮挡起阳光来。
“大小姐,我们回去吧?”
“嗯。”
但恶魔却漫不经心地夺过从者手中的阳伞,独自一人快步离开了。
“…”
“…毕竟还是小孩子啊…”咲夜看着主人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她的声音又轻又小,马上便消失在了风中。
可,已经五百岁的恶魔,不老不死的吸血鬼,真的能用“孩子”这个天真的词语来形容吗?
在这幻想乡里,若是普通的人类,可能只是听到要形容恶魔、吸血鬼,双腿就已经止不住地打颤了。但如果是咲夜…那么,应该会别有一种答案吧。
靠着不可思议的能力,咲夜很快便追上了蕾米莉亚:她正蹲在路边,打量着一只停在手中的蝴蝶。
吸血鬼会对人类抱有特殊的感情吗?也许会吧。如果不会,那为什么此时的蕾米莉亚,会在路边以这样的姿态停下呢?
“咲夜,真的好慢呀——”
“我可是人类啊…单论速度哪追的上您呀。”从者苦笑道。
“总之,追上了就好。过来吧。”
蕾米莉亚微笑着,将手中的阳伞微微往上抬了些,从者便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过来。但,哪怕为了避免一丁点可能出现的闪失,咲夜也不惜使用自己的能力——时间操控。
只是看着这样的蕾米莉亚,就让她的心底小鹿乱撞。或许说出去会让人觉得过于夸张,但对于已经完全陷入命运之中的少女来说,若是她喜爱的人正向她展露着烂漫的微笑,那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比这个瞬间更美好呢?
于是此刻,一个大胆却又不明智的行为开始在从者脑中酝酿起来:‘我要吻她。’
这个想法如同星火般,瞬间便燃遍了早就在她心中堆积着,压抑着的全部情愫,让本来便炎热的天气愈发炎热,沸腾的血液更加沸腾。
她不想让时间的流动刻意静止下来,她希冀着对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情感。她想将炽烈的吻烙在对方的脸上,烙在对方的心里…
于是她便这么做了。
“总觉得咲夜怪怪的呢。”
然而恶魔的回应却和她的脸颊一样,苍白而冰冷,好似冬日的冰雪。
“…有吗?”从者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面带微笑,柔和地注视着被她用洋伞庇护着的主人。“大概是您的错觉吧。”
“呐…大小姐,您对于咲夜…抱着怎样的感觉呢…?”
这个问题从者自然不敢当面问出,但也不想让别人替自己去询问。得到与自己想象中的肯定回复固然是好,但仍有被否定的可能。
于是,女仆长便沉溺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提出了这个问题。虽然这个世界永远为黑白的色彩所覆盖,虽然这个世界永远保持着寂静无声。
毕竟自己只是从者,是生命有限的人类。说得难听一些,是吸血鬼赋予意义与姓名的宠物也不为过。
而蕾米莉亚,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绯红恶魔”,有着几乎无穷的力量与寿命。
用带有期限的爱去束缚永生之人,是最为无情的诅咒,十六夜咲夜十分清楚这一点。
但付出的感情就像江河奔涌,无法回流。所以即使得不到回应,从者也不会因此去停止、去否定。
因为她认为,这并不是飞蛾扑火般无意义的举动。对方能感受到自己的这份心意,就已经足够了。
……
幻想乡今天也是再平常不过了。阳光炽烈地灼烤着大地,却反而让这座覆满了青森的乐园变得更加湿漉漉,闷呼呼——感觉下一秒就会发霉似的。夏季所特有的潮湿和燥热不光让人类们老老实实地躲在屋子里不愿动弹,就连平常活蹦乱跳的妖怪们也失了精神,没有闲情雅致去开宴会,喝到不醉不归。
但红魔馆的斯卡雷特家,似乎却有着别样一番光景。也不知道是因为吸血鬼的缘故,还是想搞些外界才有的“贵族气派”,家主蕾米莉亚总是把馆里弄得黑灯瞎火的,终日不见阳光,还美其名曰:“真正的夜之王,无时不刻都会拥抱着黑暗。”不过拜其所赐,没了日晒,屋中倒也着实凉爽了不少。
绯红恶魔此时正享受着每天里最曼妙的时光——坐在那张老椅子上,品尝八分甜度失了原味的红茶,再片几片裹满鲜奶油的草莓蛋糕,一并就着吃下去,听自己完美潇洒的从者讲述每日都不尽相同的奇异遭遇。
“咲夜,再给我添一杯吧。”蕾米莉亚有些无精打采地将头垂到桌子上,白皙而稚嫩的小手顺势一推,便将已然见了底的瓷杯推到了十六夜咲夜跟前。“果然夏天还是没什么意思…不能出去活动,还没完没了的起雾下雨,可真是糟透了。”
“我知道,我知道。”女仆长一边自然地微笑着,一边轻轻将旁边的茶壶缓缓拎起,不慌不忙向杯中倒着茶。“雨天也不好,阴天也沉闷,晴天更是不必说了,对吧,大小姐?”
“没错没错,果然咲夜还是最懂我啊…”看着眼前的瓷杯,蕾米莉亚却并没有和平常一样,接过来继续品味红茶。她绯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边的摆件,从钟表到油画,再从油画到墙纸,显然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话说,我最近听到些似乎在人类之间常常出现,吸血鬼之间却罕有流传的说法来着…”
“哦?是什么呢,大小姐?”咲夜仍然心平气和地傍在主人边上,像条忠诚的狗儿,等待着蕾米莉亚接下来的说辞。
“那个啊…之前去玩的时候,有个人类那样说了来着…”说着,小吸血鬼摆弄起了用来片蛋糕的叉子,在点心上扎出一个个洞来。“吸血鬼没有灵魂…什么的。”
“突然就很好奇了,灵魂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呢?咲夜知道吗?”
从者听到主人的问题,身子突然不由自主地怔了怔。她刚刚还眯起来的眼睛,此时此刻有些迷茫地睁开来,湛蓝如同碧空般的双眸,仿若是被什么东西搅浑了,充斥着不解和困惑。
“…灵魂?”
“嗯,灵魂。所以说灵魂是什么东西啦咲夜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女仆长侍奉了蕾米莉亚这么些年,倒还是首次像今天这样有些失态。她微微低下了头,两只修长的手指不断地捻着下巴,眉头也聚合起来,成了一整条。“非要问这个的话…我记得曾经和那个阎魔搭过话…说人死了就会顺着三途川前往彼岸接受十王的审判,然后要么成佛要么下地狱之类的…大概是那样吧。我也不是特别的了解呢。”
“诶——就算是咲夜也有不了解的东西吗?”小吸血鬼突然转过头,稚嫩的脸颊上写满了大大的惊讶,她背后的那对翅翼仿佛也映衬着自己的心情,来回上下扑扇着。“之前都觉得咲夜就好像帕琪说的‘百科全书’一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
“我哪有那么厉害啊大小姐…纵使有着天赐的能力,也不代表就能比其他人多见识多少东西呀。”咲夜苦笑着摇摇头。“虽然幻想乡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但是我总不能亲自去死一回,然后再来告诉大小姐灵魂是什么吧?那可就回不来了——没办法给您泡红茶,做蛋糕了啊。”
“诶…也是…”听完从者的话,蕾米莉亚有些落寞地将头重新正向前方,继续无精打采地看着装潢精美的房间。“那就算了…”
“谢谢你,咲夜,下去吧。”
......
红魔馆的女仆长今天过得不太愉快。
也许是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让主人感到过失望了,她的内心有些不太是滋味——就像个雄赳赳气昂昂的顽童不小心摔进了泥坑,尽管周围没有人笑话,但还是有败北的不甘,尊严也像是受到了‘折辱’。
‘这样可不行。’她坐在休息间的沙发上,握紧拳头,拄着脑袋想到。‘这样的话可就失职了。好歹也是在幻想乡,人神妖怪全有一圈交情,幽灵亡灵这种东西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自己还曾经是个吸血鬼猎人…’
‘要是我连吸血鬼有没有灵魂的问题都搞不清楚,以后被灵梦魔理沙她们当成笑话事贻笑大方不说…那无论是以前做猎人也好,现在做女仆也好,到最后成天呆在吸血鬼的身边,却连这么点问题都弄不明白,在自己这里也说不过去,对主人也是一种不敬。’
想着想着,她换了个姿势,眉头也不知不觉地拧成了‘川’字,两只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干干净净,乌黑发亮的鞋子,发起呆来。
‘不过大小姐所说的灵魂,究竟算什么啊…感觉并不是那些白乎乎一团团的,半透明的东西啊。而且…’
‘为什么说吸血鬼没有灵魂呢?我想不明白。没有了灵魂即等同于行尸走肉——就连外界的人都如此认知的。而且在幻想乡里也的确存在着这样的家伙,那个尸解仙的僵尸…可她呆头呆脑,甚至说是没心智都不为过,和大小姐连比都比不了。’
想到这里,女仆长浑身抖了个机灵。她站起身,用拳头不住地敲着手掌心,仿若是想通什么了,低声地喃喃自语着。
“对啊,在这里干想能得到什么结论…问问帕秋莉大人不就好了?再怎么说她也算是个学者,哪怕不研究这个方面,也要比我知道的多些吧?”
“嗯。就这么定了。”
完美潇洒的从者,下一秒便遁去了自己的形影。
……
巴瓦鲁魔法图书馆。
作为地下建筑,图书馆里几乎没有半点阳光。空气潮的要命,以至于住在森林里,常常前来‘拜谒’的魔理沙都抱怨呆在这里很不舒服——她曾经这样说:“怎么比我家都湿,感觉肺里都要长蘑菇了daze。”周遭用来照明的老式汽灯也是半坏不坏,忽闪忽灭,让人感到心神不宁。
但事情就是令人难以想象。看上去如此不适合保存珍本,研究学问的地方,却反而住着一位号称‘七曜之贤者’,精通各式元素魔法的魔女,帕秋莉·诺蕾姬。
“你今天晚来了四分钟二十七秒。”
少女头也不抬地阅读着眼前巨大的书。她矮小而纤弱的身躯陷在背后完全不成比例的大圈椅里,看上去滑稽可笑——那把圈椅就像个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吃了似的。
“十分抱歉,帕秋莉大人。今天大小姐让我稍微多陪了陪她。”
“出去。敲门以后,重新进来。”
咲夜耸耸肩。她原地打了个转,向着不远处已经被霉菌染地五彩斑斓的木门走去——今天她一时疏忽,破了规矩。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自己怀里揣着事,安不下心呢?
“打扰了,帕秋莉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进。”魔女仍然眼都不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因为能看出她嘴唇在抖,那她整个人简直就和石雕没什么两样了。“说吧,为什么迟到。”
“是这样的,帕秋莉大人…”咲夜娴熟地铺着台布,将茶具和甜点有条不紊地端到桌子上。但她却始终别着头,回避帕秋莉的视线,不晓得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大小姐今天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不上。”
“嗯?这可稀奇了。”贤者突然将手中有些发潮的书翻过一页去。 “蕾米竟然能问出难得住你的问题?”
“是的…真是惭愧…”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什么问题,竟然能将你难住?”帕秋莉突然抬起了头。她的面孔又灰又白,就和纸差不多——都快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紫色的瞳仁毫无光彩,充斥着虚无,似乎正吞噬着周遭的事物。
女仆长立刻有种不适的感觉。对方的眼睛仿佛正释放着魔力,要把她也吸进去。于是她只好有些不甘地将头再次扭向别处,尽管这样很是失礼。
“是这样的…大小姐今天说,她不知道从那听来了个传闻,说吸血鬼是没有灵魂的…”
“我有认真的思考过,可觉得大小姐所说的灵魂,和幻想乡里的‘幽灵’,‘亡灵’不太一样…直到最后也没搞清楚‘灵魂’究竟是什么。于是就想着,趁您吃茶的功夫,顺带问问看…”’
“嗨哟…这还真是问了个有意思的问题啊…”
“诶?怎么了,帕秋莉大人?”
魔女听到这句话,‘啪’地将书合上,放到桌旁。她又往椅子里靠了靠,寻找着更加舒服的位置。但在旁人看来,那情景就犹如椅子正在一个劲地咀嚼她,好快些咽下去。
“哦,只是想到了接下来要讲的东西而已。那些话对我来讲没什么,不过对你,咲夜,可就不一定会有什么影响了——你虽然是人类中罕有的存在,掌控着时间的能力,可终究还是个人类。禁忌的知识,接不接受得了,建议你自己还是先斟酌下。”
这倒是让从者提起了好奇心。她小心翼翼地左右环视着,如同一只饿狼见了肉,想要扑上去吃,却害怕面前是早已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不敢掉以轻心。
“您…不妨就先说说?”
“那我可就说了。”
魔女死灰般的脸上突然浮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幸灾乐祸地张开了嘴。
“其实你的认知完全是没有任何错误的。你看到的那些幽灵就是纯粹的灵魂——当然了,它们的外形会有点不同,这仅仅是地缘原因。有些地方灵魂是灰白的,有形的虚体,有些地方灵魂是团团块块,在别的地方可能又是另一种样子,这些无伤大雅。”
“不过灵魂究竟是什么,我想你可能不太清楚。”
“在来到蕾米这里之前,你应该见过僵尸吧?还有那种会走动的骷髅,成群结队,行动迟缓,呜嗷乱叫,没有心智的。”
“...见过。”
“见过就好说得多了。”
“它们被称作‘不死生物’。这种生物门类繁多,要讲起来可就没个完了。不过…”
说到这里,帕秋莉猛地顿住,收了话茬。她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面前女仆颓唐不安,却又充满渴求的样子。
“蕾米和它们差不多,不过要高级点。”
“通俗些来讲,你所向往所侍奉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此时此刻,十六夜咲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感觉自己好像被雷劈了,一股酥麻顺着头顶渗往身体的各个角落,将力气毫不留情地赶出身体;两只眼睛像是熔断了丝的灯泡,失去了光辉,看不清周遭的事物;脚也变成了乱糊一气的泥巴,勉力地支撑已经摇摇欲坠的躯干,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解体,摊在地上。
周围的老汽灯们似乎被这情形吓了一跳,喘不过气来,只得隐去了自己的光辉。图书馆陷入了可怕的黑暗之中,而那黑暗如同潮水,慢慢地奔流着,奔流着,染向了其他的空间。
“你说…什么?”
“我说,你所侍奉之人,是没有灵魂的尸骸。而你,活在梦里。”
帕秋莉空洞又干瘪的声音在这无知无觉的暗中,严整而细密地剐着从者的身体,不放过任何一个部位。在这黑色的世界中,仿佛传来了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像是眼泪,又像是血。
“怎么会的…帕秋莉…你在骗人吧?!”
“怎么不会?说谎又没有意思。自己想想看吧——为什么蕾米莉亚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为什么她活了五百年,却没有哪怕分毫的变化?连你自己也沾染了死亡的气息,变得像历经几百年的老古董一样,心里难道还掂量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咲夜感觉自己的头要裂开了。她什么也看不见,摸不到,但她清楚地感觉到,冥冥无边的黑暗中,有个人正拿着锥子狠命地敲打着,试图凿开她的脑袋,钉穿她的心脏。
“吸血鬼,不过是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记忆与思想的残留,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是虚假的生灵,是‘伪物’。”
“不要再说了!!!”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和自己生活的好友是什么样都无所谓吗!你没有想象过生活的意义么!!!难道你就没有憧憬,就没有向往吗!!!”
图书馆里回荡着野兽悲哀而绝望的吼叫,却转瞬间被吞噬殆尽,复归无声。
十六夜咲夜漫无目的地狂奔着。她看不到方向,一次又一次地跌倒,撞在书架上,头破血流,然而痛楚却阻止不了这种行为。内心的恐惧像是永动机,带动她的双腿永无止境地去逃跑,去躲避。
“别搞错了。我向往的不是生活,是知识。我是妖怪,不是人类,只要有知识去追求,我不但不会在意自己的死活,更不会在意别人的。”魔女的声音清晰地仿佛是她耳边的低语,充满了嘲讽。“人类可真是愚蠢,为什么外界生活的人类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偏见,看你我就能猜出个七八分了。”
“你躲吧,你逃吧,你再怎么逃,也逃不过自己的心。”
……
十六夜咲夜住院了。据说,是月都的贤者亲自给她瞧的病——可怜的姑娘摔坏了腿,两根肋骨也跟着断了,头部连续好几次受到不轻冲撞,小磕小碰更是不计其数。
医生跟馆主说,这伤得调理,没有个把月好不了。起初馆主还不太信,每天都来瞧,后来过去几天,发现女仆长确实伤的厉害,偶尔难受起来还疼地直哼哼,便只能作罢,最后让总是睡觉的门番暂时顶了她的工作。
这一养病,十六夜咲夜就清闲了下来。可她却偏偏是个闲不住的人,不能清扫,不能烧饭,就只能胡思乱想。想自己的大小姐在做什么,想馆里的工作有没有其他人分担,想…帕秋莉之前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到头来…认可我价值的,承认我存在的竟然是逝去的,不存在的人?’
‘所以我的爱…我的付出…所有的全是一厢情愿?那么,我在这个世界的价值也是不存在的么…?’
“啊,是啊,是啊。的确就是这样的。”桌旁果篮上的青色苹果突然张嘴发了话,那声音像它的汁液一样,又酸又涩,难以入耳,却又真切。“难道从遇见的那刻开始,你不就应该清楚自己到底选择的怎样的主人么?”
“轻率地将自己的全部在第一次就交了出去呢,给的还是具尸体,可真是草莽啊。”
十六夜咲夜费劲地扭过脖子,看着那滑稽可笑,幸灾乐祸的苹果。它正咧开大嘴嬉笑着。“就像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幻想着白马王子~诶,我是不是应该换个词啊,叫王子不太好,还是叫公主吧,哇吼吼吼~”
“你给我闭嘴…要你管我做出什么选择?”从者咬紧了牙,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嘶…我遇到了我喜欢的人…我过起了我喜欢的生活…而我又每天因此而快乐…这难道是什么错误么?”
“呱哇——真是可怜。”苹果丝毫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若是它长了脚的话,保不准还会来一段自编自创的舞蹈,配上小曲,笑话可怜的病人咧。“就好像这个地方叫幻想乡,你也活在幻想里~普通话怎么说来着,对对对,白日做梦的生活~”
“看上去挺有意义的,不是吗,我的朋友?不过那可都是假的。”
“你闭嘴!”十六夜咲夜拼命地闭上眼睛,将满是紫青的手臂挥向苹果,它立刻应声而飞,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滚出好老远。“一个苹果也要来管我的抉择和人生么?”
“我可不仅仅是苹果啊。我是你的朋友,咲夜小姐。”苹果不见了,青色的阴影却迟迟没有从她的眼前散去。“你想想,我哪一条说的不对?”
“你们的相遇不就是错的么?连你自己都这么怀疑的——只有逝者才承认你的价值,只有过去才承认你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你所付出的爱与关怀,全是白费!”
那声音愈发急切,就像好久不见的老伙计,见到朋友身处困境之中,绞尽脑汁地提建议想法子。“到头来你竟然是和‘生者的残像’,说难听点,像帕秋莉说的,和与僵尸骷髅差不多的东西一起生活,还为此寄予那么多珍贵的情感,岂不是枉活这么长时间?”
“可我的回忆都是真实的!”十六夜咲夜蜷曲起身子,伸出两只手指,拼力地堵住耳朵,想让那声音隔绝在脑袋外面。“那不就够了吗!帕秋莉说的就一定是真的?我才不相信她的话!”
“哦,我看你那才是一厢情愿的真实吧?帕秋莉说的都不是真的?我想这不过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托词。”然而即使堵住耳朵,那声音还在殷切地念叨着,顺着缝隙,溜进女仆长的脑中。“尊重知识的魔女并没有什么理由要去撒谎,对吧。”
从者突然睁开眼睛。她望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原本深蓝而美丽,犹如蓝宝石般的双眸,渐渐地被一丝丝猩红所浸染;鼻子,嘴巴仿佛拧成了一个团块,令原本秀丽的面庞变得走形。她竭尽全力地控制着不去叫出声音,并让自己看上去平和而安定——尽管并没有谁看着她。可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有着什么东西,仿佛永无止境地嘲笑着她,声音刺耳又犀利;而虚妄的视线也犹如柄柄利剑,刺的她鲜血淋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今天是红魔馆的女仆长出院的日子。
暑热已然褪去大半,太阳也收敛了自己的热量,变得更加柔和;森林的叶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染上了点点微黄,农人们拿起工具,回到田地之中,劳劳碌碌地进行着新的工作,而风儿也格外体谅地驱走了湿气,带来了不少干爽。
绯红恶魔一直在期待着今天的到来。
从咲夜住院的那天开始,她就总是觉得有点不自在——那是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没有蝴蝶的春,没有云朵的夏,没有落叶的秋,没有白雪的冬。
她特地在阳光明媚的清晨起了床,蹩脚地穿上柜子里最考究的那套衣服,亲自在园中摘下几朵艳丽的玫瑰,扎成花束,急冲冲地拉着挚友去了永远亭——而这些都是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神迹。她的步伐不再优雅自得,反而带了点点急促;脸上也不再无忧无虑,而是带了些许思绪。
“帕琪帕琪,快点快点,不然就要赶不上啦~”
“诶,诶,知道了,知道了…可你怎么也要考虑考虑我的健康状况…”
“那我就先去看看了哦~”
蕾米莉亚奔跑在永远亭的长廊之上,精准无误地拐过一个个弯,转过来,又转过去,仿佛这里才是红魔馆,才是她的家。她一定要在地板上跺出有节奏的声声响响,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踩得住心中莫名的鼓点。
小吸血鬼终于停在一扇门前。她兴冲冲地把它拉开,就像是拆自己的生日礼物般,满怀期待。
然而,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蕾米莉亚揉揉眼睛。她再次睁大了眼,注视着眼前的这个房间里的东西。
不,还是有些什么的,有新鲜干净的水果,一尘不染的床铺,古色古香的茶几…
但这些都不是蕾米莉亚想要的。蕾米莉亚最想要的东西没了。
突然,有张写满字的纸掉在她的面前。
蕾米莉亚犹豫了片刻,俯下身来,将它捡起。她开始慢慢地辨认着上面一行一行有些生疏,却又熟悉的字。
“亲爱的蕾米莉亚大小姐:
请原谅我如此唐突的不辞而别,只留下这样一封言语粗糙,思维混乱的纸条给您。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述自己的心情,去向您诉说接下的东西…一切都乱得像团麻,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线头,从开始去将它捋顺。人类也许天生就是这样的东西吧,爱多愁善感,爱想入非非…
十六夜咲夜本应是为您而生的,这点我自己十分清楚。意义,价值,心与肉体,乃至魂魄都是如此。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作为我主人的资格,之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但我终究还是怀疑起我自己了…因为我的私心,我的信念,我的一厢情愿…我配不上这个称呼。我蒙上了自己的眼睛,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睁开过自己的眼睛,就这样不小心步入了美丽的梦乡。我做了醒来才会变得可怕的梦,而这个世界里却没有不会结束的梦。
呐,大小姐…卑贱的我啊,单方面地想要否认从相遇以来全部的回忆,连带未来的路途一并抹消,可那份自以为真切的感情却怎么也无法消除,想要忘记,就会痛苦。
我看不见了。我想向前前进,不想生活在虚伪的假象之中,但却怎么也割不断内心最柔弱的那根丝…
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人世间的洒脱,全都是自欺欺人的骗局,若是陷入了感情的泥潭之中,便无人能够脱逃。
    吸血鬼是否有灵魂,我不知晓,也不敢去知晓。但我明白,我自己,已然没有了灵魂。
没有意义的我,不配待在您的身边…
   所以,请原谅我所做出的,自私而卑贱的行为吧…

无名”

雾之湖上的绯红洋馆还是头一次这么消停。
没有了夜晚大吵大闹气派非凡的宴会,也没有了妖精女仆们叽叽喳喳的喧哗,就连月与繁星也被看不见的云隐去了光辉,无法照亮这座本该活着的建筑。
蕾米莉亚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漫无边际的黑暗。难以名状的可怕与空虚从心脏诞生,从内向外,一圈圈地啮咬着她。咬断了她的思绪,咬穿了她的情感。
‘明明只是少了个伺候生活的女仆而已吧。’
突如其来的想法随随便便地跑进了她的脑袋瓜里,放出诡异的光芒,就像是外界才有的回转霓虹灯。
“是女仆的原因么…”蕾米莉亚抬起白皙而略有些瘦弱的胳膊,拖住下巴,陷入了更深的思绪之中。 “女仆…么…”
小吸血鬼很清楚——十六夜咲夜并不是唯一一个陪伴过她的侍者,在她之前,有着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在她身边待过。
她想起了来到这里之前,一个肚子圆鼓鼓,带着单片眼镜,长的好似西瓜的胖管家;想起了一个跟麻杆差不多,又干又瘦,唠唠叨叨的厨娘;想起了一个贼眉鼠眼,身材矮小的园丁…
她还想起了自己活泼大条却有些神经质的妹妹,想起了正在地下图书馆读书的闺蜜,想起了大门外正在打瞌睡的门番。她随意地将脑海中的影像组合着,期望能得到什么令自己愉快的风景。
但,不管以何种手段去组合,恶魔却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幅图画。
蕾米莉亚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漆黑的视界之中,瞬间闪过一抹熟悉而又美丽的倩影。
那是个肤如凝脂,鬓如云瀑的女孩子。她美丽的眼睛燃烧着苍蓝的火焰,炯炯有神;两道银色的细眉弯成了优美的弧线,仿若刚刚出现的新月;绛色的双唇水润而柔软,吹弹可破;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令人忍不住想要去亲吻。一身整齐而干净的蓝白色制服,更是为她平添了几分干练与可爱;若是用鼻子轻轻去嗅,仿佛就能闻到萦绕在她身边的淡淡清香…她就像一缕阳光——吸血鬼可以触碰的,温暖的却不会被刺伤的阳光。
‘大小姐。’
蕾米莉亚猛地睁开眼睛。可面前除了做工考究却死气沉沉的装饰,什么都没有。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心口一阵汹涌澎湃的悸动——感觉像是有人用刀划开了胸腔,粗暴地将手伸了进去,狠命地揉捏那小小的,柔弱的心脏。那犹如痛楚,却掺杂着苦涩的洪流几乎要将她击倒了。
恶魔有些不自觉地将手掩向令自己不适的地方,紧紧捂住。她感受不到搏动,可是那里却的的确确关了只什么野兽,疯狂地撞击着胸腔的牢笼,令她窒息。
“去…去找帕琪聊聊吧…”
蕾米莉亚使劲地摇晃着脑袋,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那样子就跟在宴会上和多了酒似的。她亦步亦趋地步向大门,步向长廊…然而脚犹如被隐形的锁链束缚住了,每迈出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感情的海洋波浪滔天,肆无忌惮地翻滚,涌动,拍打着恶魔最后的那份理性。
‘…我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的?’
‘…这揪心的痛楚是什么?’
‘…这莫名的哀愁是什么?’
‘…五百年都未曾有过的…’
恍惚之中,蕾米莉亚感觉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她无精打采地抬起头来,眼前是自己友人熟悉的面庞。
“啊…是帕琪…”
“我是来看你的。”魔女的声调还是干巴巴的,跟脱了水的饼干差不多。“蕾米,你应该是有段日子这样了吧?”
“正好…呐,帕琪,带我去永远亭吧…我感觉自己好像生病了…”蕾米莉亚搭住了挚友的肩膀,差点把对方拽了个趔趄。“不知道怎么回事…胸口...好难受的感觉…”
“…对不起啊。你这病,其实是我弄出来的。”沉默片刻,帕秋莉说话了。可她的声音中却毫不带半点羞愧,反而还有点得意,令人感觉匪夷所思。“先向你道个歉,蕾米。”
“...诶?”
“你,是在想咲夜吧?”
听到‘咲夜’两个字,恶魔突然间僵住了。那个刹那她纷乱的思绪好似得到了统一的命令,相当默契地拧了起来,凝练成简练而迫切的语句:
“…是。想到她,我就怎么也安不下心…”
“哦。我就猜到会是这样。”魔女脸上不带半点表情,仍旧像块石头刻出的雕塑。可那语气中,得意之感却越来越难以抑制。“明明之前就一切都宁静祥和,生活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乐趣,充实又饱满,现在却怎么都提不起劲,嗯?明明除了十六夜咲夜之外,生活和来到幻想乡之前比,没有任何差别,对吧?”
帕秋莉越说越兴奋。她跟台加足了燃料的机器般,畅快地吐出大段大段的想法。
“蕾米莉亚啊,你知道吗,你可是爱上了一个人类了啊,哈哈哈哈哈~”
“…诶?!”恶魔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挚友。“你说…什么?”
“我说你爱上了一个人类!”魔女略略提高了自己的声音。“你,爱上了人类,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这怎么可能呢…?”听到这句话,小吸血鬼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她满脸茫然地看着对方的脸。“爱…是什么?”
“爱便是你所生的病。”帕秋莉眯起眼睛,腔调里添了些许神秘。
“妖怪,和人类一样,有的地方是很相像的。对健康的人类来说,疾病是一种很模糊的概念。而对妖怪来说,感情和疾病,则是差不多的东西——快乐多了,幸福多了,就体会不到本来该有的种种感情,关怀也是同样,久而久之就会成为理所应当的东西。所以,正是因为那女仆在你身边,你才会像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也不会懂得感情是什么东西。”
“帕琪…你到底想说什么?”
帕秋莉突然耸了耸肩,那对淡紫色的眼眸中满是狡黠和兴奋,她有意识地往后撤出不少距离,开了腔。
“没什么。我想说,天天在地下室读书实在无聊。看到你和她都是一副病态的样子——你每天无知无觉,她成天一厢情愿,就想着给你们两个治治病。”
“我想了个法子,让她崩溃了~是我害她去了永远亭,也是我害到她离家出走,就是这样~”
魔女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视线却牢牢地锁死在恶魔身上。
“啊啊,话说摧毁人类的信念还真是有意思的事情来着…”
蕾米莉亚感觉到有股无名火瞬间燃了起来。
她一下子便明白了事情的全部——为什么咲夜会离开,为什么自己会痛苦。
莫名的感情?无所谓。爱上了女仆?无所谓。若是命运如此安排,那么她甘愿接受——
但唯有从她身边将最重要的东西夺走,是不可饶恕的。
她看着眼前有些邋遢,身体瘦弱的魔女,杀意与破坏的强烈冲动灌上脑来。绯色的气息在那青筋暴突的手中凝聚,幻化,形成长枪的形状。
“你这该死的家伙…不可饶恕…!!”
然而帕秋莉早有准备,她泰然自若地将魔导书翻开,只两三语,庞大而严整的法阵便在走廊显现出来。
“我爱做什么做什么。说白了,我住的地方又不是你的红魔馆。”
“你要打架,我就当活动身体,试试最近研究的新魔法,无所谓。不过你可想好,越是在这里磨蹭一秒,十六夜咲夜就离你越远一分。”
“怎么样,考虑考虑?”
“...”
绯红恶魔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咬着牙,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地掷向身旁的墙——巨大的能量瞬间在那儿冲出个大洞来,砖石飞溅,烟尘四散。
“等我回来在跟你算账!!!”
说罢,她急切的身影便消隐在了无边的暗中。
可是帕秋莉却无动于衷。她轻轻拍了拍身上满是土灰的衣服,扶正帽子,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着。
“真不错。这对吵人的鸳鸯一走,我可算是能消停个十天半个月,好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
“咕呼…”
夜,落雨的夜,啜泣的夜,阴郁的夜。
酒瓶被狠狠地敲在有些脏兮兮的木桌上,发出“咚”地一声呻吟。淅淅沥沥的雨滴不断地敲打着小酒馆的窗户,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明明没有什么风,可是店里那昏暗的灯火还是半死不活地摇曳着,拼力挣扎,才不至于熄灭。
小店的店家已经是连续十六天看到这个很少不会出现在人里,号称‘恶魔之犬’的银发姑娘了。她披着一件已经有些脏兮兮的大衣,和她下面那件蓝白色的女仆装一点都不搭;头发乱蓬蓬,辫子一看就知道没有好好编过——些许发丝蹩脚地杵在外面,就像是在彰显自己的个性似的;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现在变得有些红通通的,还略略肿了起来;至于身上,更是弥漫着一种只有在颓废的流浪汉身上才能觅得的,烟酒的臭味。
“那个…顾客小姐…?”
店主窄小的眯眼里写满了苦恼:纵使这个在《求闻史记——英雄传》中有着记载,大名鼎鼎的异变解决者来到自己店里喝酒——而且一喝就是从开门喝到打烊,他也开心不起来。若是这家伙有个三长两短,让雾之湖的吸血鬼记仇在心,寻得机会报复他,事情可就大条了。
“别喝这么多了…万一喝坏了身子,咱可担不起责任啊…”
“…明明就是个卖酒的…是赚钱赚的不耐烦了?我的事情还用你管…!?!?”
十六夜咲夜扶着酒瓶,歪歪扭扭地把头拧过来。她的脸上失去了以往讨人喜欢的神色,而现在…不如说,以前没有见到蕾米莉亚的,那种堕怠又满是痞气的感觉,让人感觉有些恶心。
“诶啊,咱可不是那个意思啊,不是不让您喝,大概…其实…主要…咱是说今天关门了…”店主看上去着实吓得不清——他哆哆嗦嗦地说着,还掏出块手帕擦擦脑袋。“要不这样,您…您要是没,没喝够,那赠送您几瓶,您再挑个别的地方喝,怎么样…”
“…烦死了…”
听完店主的话,咲夜却没有半分想要离开的意思。大概是由于喝的上了头,她只是把头转回了原位,重新埋在了胳膊里。
“……”
店主哪敢管那么多。这么些天过去,他早已是心肝直颤了——虽然是有妖怪不能在人间之里杀人的规定,可是却没规定人不能杀人。卖个酒再把命搭进去,可就亏大发了。
“行啊…我知道了…”正当他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从者却突然跟被电电了似的,突然站了起来。“真是要倒霉连喝凉水都塞牙缝…”
十六夜咲夜烦躁地将胳膊向边上一挥,旁边的空酒瓶纷纷应声而落,噼噼啪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钱。”说罢,她摇摇晃晃地抓住桌上最后的半瓶酒,向桌子上丢了些散碎币子,便冲店外走去。

‘为什么蕾米莉亚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为什么她活了五百年,却没有哪怕分毫的变化?连你自己也沾染了死亡的气息,变得像历经几百年的老古董一样,心里难道还掂量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你所侍奉之人,是没有灵魂的尸骸。而你,活在梦里。’

‘吸血鬼,不过是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记忆与思想的残留,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是虚假的生灵,是‘伪物’。”

‘到头来…认可我价值的,承认我存在的竟然是逝去的,不存在的人?’

一堆堆杂七杂八的声音在女仆长的脑袋里吱喳作响。
起初她还有试着给自己找寻些说法,来否定它们——譬如说那些只是帕秋莉的谎言,大小姐绝对不会把自己就这样放在外面不管,自己仅仅是妄想之类的。但久而久之,现实就愈发残酷。她的家,她的主人,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哪怕她就在这么近在咫尺的地方。
她等待了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可就是没有任何人来找她回去,哪怕是其他人的一个口信也没有等到。
‘我大概,仅仅是一种自私吧。我从刚开始就是一厢情愿…’
‘我到底在纠结什么?’
又大又冷的雨滴不断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上,毫不留情地想要唤醒她的思维。
视线从一片模糊变得清晰起来,近乎绝望的悲伤填满了十六夜咲夜的心。她站在脏乱不堪的巷角,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也随着雨水渗进了土地之中,身体和精神全都垮了下来。
不管是谁,哪怕连她本人,都不会认为现在的自己那是那个完美潇洒的从者吧。
实际上,她也确实不是。她从不认为自己做得有多么好,有多么完美,她只是觉得自己在做应该做的事情。
改变自己的言行,为了一举一动与高贵优雅的对方相称;改变自己的作息,为了能照顾身为吸血鬼的主人;改变自己的内心,将一切倾注给了蕾米莉亚,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为君弑私,为君扼志,从君而亡。”
坚守至今的信条,却因为突来的真实,成了可笑的谎言。
毕竟主人已经死了,从君而亡?现在自己这样活着,又算什么呢?为了个守着回忆而行动的尸骸献出一切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从者突然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酒瓶。她那已然迟钝的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对,酒是一剂良药,能够冲走所有的哀伤,能够驱散所有的阴霾…
于是,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她将那深色的瓶子递向嘴边。

“咲夜,真的好慢呀——”
“我可是人类啊…哪追的上您呀。”
“嗯,追上了就好。过来吧。”
蕾米莉亚微笑着,将手中的阳伞微微往上抬。
美丽的回忆在女仆长的眼前闪耀着。她被劣酒所润湿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些,露出带着小小幻想的笑容来。
“咲夜,你爱着我吗…?”
‘是啊。我爱上您了。’
‘大小姐…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我心中的那份感情,超越了忠诚,超越了友谊,它不听从我的话,擅自变成了这个样子…’
‘请原谅…但是,我真的爱上了您。’
‘所以…’
从者带着空洞的笑容,向前伸出手去。
可是…
“通俗些来讲,你所向往所侍奉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下一秒,魔女的嘲弄便伴随着瓶子碎裂的声音,像无情的铁锤,恶狠狠地将她从那景色中抡回了现实。
“咲夜。”
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失魂落魄的女仆长。她抬起头,却只看到衣着光鲜的‘蕾米莉亚’扭曲腐烂的脸,和向她递出的,满是蛆虫的干枯手臂。对啊,对啊…那副样子,和没有灵魂的,真实的蕾米莉亚是多么的像呀!
“我…我…咳呜……”
“…”
在这一刻,完美潇洒的从者彻彻底底卸下了自己曾经的伪装。她不再是那个精明能干,手腕强大的女仆,她重新变成了那个与主人相会前,在街角流浪的,无助又迷茫的小女孩。无数梦魇开心地拉着手,跳着舞,在她的耳边低吟,带着嘲笑与欢呼:
“傻里傻气的小姑娘~”
“天真的梦真是美好啊,睡吧,直到死亡之前都不愿醒来地熟睡吧~”
“但是梦已经醒了啊~被现实这座无法左右、无法停止的闹钟敲回了现实~”
……
‘啊...也好…’
十六夜咲夜深深地低着头,泰然自若地将手摸向口袋,掏出一柄银色的匕首,缓缓调转了刀尖,将它指向了自己的胸膛。
没什么好眷恋的了。信念,希望,爱情,所有所有美好的事物,伴随着生命最后一丝火花,和刚刚摔碎的酒瓶一起湮灭在了滂沱的雨中。
她看着那泛着寒光的银刃,突然感觉很好奇,又有些期待。
‘...需要醒过来吗?那,就让我亲手来终结这个梦吧…’
……
“咲夜!!!”
突然间,不知道哪里伸出的纤细手臂,将她手中的匕首打落在了一边。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十六夜咲夜并没有没被吓到,只是失魂落魄地抬起自己的头,双眼无神地看向前方。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自己的大小姐。
“…我找了你好久…”
蕾米莉亚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女仆长面前,衣服湿漉漉的。大概是因为这些天无人照料,她的衣服穿得相当蹩脚——扣子扣错了位置,裙子弄得皱皱巴巴的,袜子也一只高一只低。可能还因为下雨的缘故,她小巧的红皮鞋也溅上了泥水,整个人看上去看上去脏兮兮,可谓是贵族气质全无。唯有那对翅膀,尚能昭示她不一般的身份。
十六夜咲夜全无希望地看着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她机械地重复着曾经的行为——去搜索主人眼中可能流露的任何一丝情感。
“…诶?”女仆长突然轻轻地自言自语到。那个瞬间,她本来已经没了光芒的眼睛,突然像是被什么点亮了,重新燃起了苍色的火焰——尽管那火焰熹微,渺茫,不易察觉。
从者知道,她眼前的所见之物,不再是恐怖的幻象,她就在此刻,在现实中找寻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找寻到了从前一直都没有过的,她所欲求的,最美好的东西。
“唔,咲夜…”蕾米莉亚用脚尖不断地点着地,看上去显得不太自在。很显然她来的时候太莽撞了,路上也没有怎么想过如何去安慰自己从者的话语。
“那个…”小吸血鬼想了半天,最后摘下自己的帽子,戴在对方的头上。那样子看上去相当滑稽可笑——帽子显然太小,遮不住女仆长的脑袋,风格也和她穿着的衣衫格格不入。
“这样就不会淋雨了…”
“...”
“...”
“大小姐…”
“咲夜…”
雨突然停了。大概是乌云是个严肃的老古板,看不下去眼前的景象,觉得尴尬,便赶忙和自己的朋友雨滴商量一通,急匆匆地去其他地方了。
明月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将光芒递给巷角面面相觑的两个人——她可不害怕尴尬,因为太阳曾经告诉过她,情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敬重的东西。
咲夜终于笑了。她小心地凑过去,把浑身湿漉漉的爱人拥入还有些冰冷的怀抱,感受着从来未曾有过的,可以感受到的坚实情感。
这一切,都像极了她和她初次相见的时候。
“我爱你。”
在那小巷里最后所听闻到的,是相同的字句,不同的声音。
……
巴瓦鲁魔法图书馆。
帕秋莉正卧在自己的老圈椅里,兴味盎然地看着面前的水晶球。
“能在休闲时间观赏到这么出情感大剧,主演还是你们俩,也不枉我几般口舌了。”
“不过啊…蕾米莉亚,十六夜咲夜…直到今天,你们才真正的相遇——这相遇,不是肉体的相遇,而是心灵的相遇。此番路程虽然充满磨难,最终却将通向幸福。”
“幻象的烈火虽然熄灭,但真实的爱却因此燃起,它将替代曾经的‘伪物’,直到永远。”

绝望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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